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四十九天 > 安恙
    今早,时芽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被贺医生带去六楼,还是熟悉的检查室,时芽跟个布偶一样,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戴上各种仪器,人就躺在冰凉的操作台上,一动不动,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疑惑地盯着站在仪器边上的人。

    贺医生头发乱糟糟的,颈边漏出的白色衣领有些许泛黄,口罩上方的黑眼圈尤其明显。

    看样子,对方应该有好几天没回家了。

    当医生都是这么辛苦的吗?时芽在心里想着。

    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贺贝文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实验对象正带着同情的目光盯着他。他现在脑子跟台计算机似的,不停推算各种数据,得出结论又推翻再重演,直到找到最佳指标范围。

    他在庞大的仪器上按了按,转身走到另一个操作台,用针管将几个小瓶子里的液体混合一起注入大瓶的氯化钠中,转身给实验对象输上。

    由于被仪器所束缚,时芽不能随意移动身子,只能心里暗示自己:输个液而已,不痛的,一点儿也不痛,就跟被蚊子咬了一样。

    可他真的很怕痛,针头顺着青绿色的血管插入时,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整条手臂,并且,很明显地听到对面贺医生啧了一声。

    于是,中午吃饭时间,贺朵离神情无奈地看着对面那人用着颤颤巍巍的右手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往嘴里送饭。

    “你怎么不把滞留针留在左手?”

    “忘记了......”时芽艰难地送了一棵西蓝花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就先为自己解释。

    “这哪个护士给你弄得,这么不上道,怎么不给你弄左手”

    “贺医生弄的。”时芽咽下西蓝花,补充道:“哦,就是你堂哥。”

    “......”贺朵离安静好几秒,果然,疯狂博士是不会知道这些细节的。

    吃完饭后,时芽在窗户前来回走动消食,贺朵离坐在窗户前的沙发上往楼下看,“对了,手术具体日子定下没?”

    “还没有。”

    “都已经入院了还没定好?”

    “谢院长说还要等数值稳定后才能开始做。”

    贺朵离撇撇嘴,“好吧。”

    时芽走得有点累,也坐在窗户边的沙发上学着贺朵离看楼下发呆。

    没安静几分钟,贺朵离又开口,“你怕不怕?”

    时芽思考了一会儿,说:“不怕。”

    “真的?”

    “当然!我现在就想着等病好了去找我哥呢。”

    “你还记得你哥什么样嘛?你们都分开五年了,变化最明显的青春期都没和他度过。”

    “.......”时芽扣扣玻璃窗上的污渍,突然指着楼下一个人说:“可能像他那样?”

    贺朵离顺着时芽手指的方向看去,听对方接着说:“身高一米八左右,不瘦反而还有点肉,头发应该不像以前那样留着寸头,会留现在最时髦的发型,穿得也是最好的,反正就是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光鲜亮丽,五指不沾阳春水。”

    贺朵离根据对方的形容盯着楼下那个身穿华伦天奴衬衣套装的男人,“你哥也爱打扮得花枝招展?”

    “哪里花枝招展啦?明明就是贵气!我哥他爸很有钱的,一定会把最好的都给他。”

    “你哪儿学得这么个形容词?”

    “手机上呀。”说着,他还把手机掏出来,指着某个页面让她看。

    贺朵离伸个脑袋过去,两眼一黑。

    大大的几个字:论如何在纽约站稳脚

    下面的小标题:贵气睥睨一切。

    贺朵离镇定起身,拉拉自己印有双C标的裙角,“哎呀,我得去看望一下我堂哥,我大伯母说他好几天没回去了,派我来看他还活着没。”

    “好,那你待会儿还回来吗”

    “不了,看了我就回学校,今天得去组织社团活动。”

    “好吧,拜拜。”时芽举起胳膊肘伪装成手掌挥了挥。

    “拜~”贺朵离转身离开,直奔六楼。

    时芽吃完午饭就躺着睡了会儿午觉。下午两点醒来,又去六楼的检查室输液。回来的时候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走到底,来到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听到回应才推门而入。

    昨天的小女孩抱着个粉色垂耳兔玩偶坐在沙发上,一看见他,就立马走过来拉住他的手往沙发边带。

    “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时芽坐在沙发上,“我输完液就来了的。”

    小女孩看看他的手背,问:“痛吗?”

    “还好,一点点。”

    “是吗?”小女孩把自己袖子往上扒,漏出大臂内侧,“看!我也有。”

    白皙的手臂内侧有一大片青乌色,上面还有紧密的针孔。时芽睁圆眼睛,“这么多?不痛吗?”

    小女孩放下袖子摇摇头,“一点点痛呀,爸爸说我把所有针打完,再做个非常非常小的手术就能回家了。”

    “你...身体怎么了?”

    “爸爸没告诉我,我发病的时候这里最疼,这里也疼,还有这里,这里,感觉就是全身疼。”她先指着心脏,又指着心脏下面,右边,后腰,最后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不知道自己哪里生病了,但我脑袋一定没坏,因为我脑袋没有疼过。”

    时芽看着她几乎指遍自己全身,皱着眉头说:“用药后会变得不那么疼吗?”

    “当然啦!会慢慢不那么疼,最后直接睡着的。”小女孩漏出两颗兔牙坚定地说,“你呢?你发病的时候会疼吗?”

    时芽摇头,“我发病时其实不疼的,吐点血就晕过去了。”

    小女孩一听,视线往上移动,嗯嗯两声,问出了疑惑已久的问题:“那...是不是因为你血吐太多了,所以你的头发还有眼睫毛都是白色的?”

    时芽摸了一下自己的头,迟疑道:“应该是吧。”

    “但你真的好好看哦,是比我的兔子还要好看一点点的人。”

    时芽不经夸,脸红着说:“你也很可爱呀,很像小兔子。”

    小女孩害羞得把脸埋进玩偶中,发出嘻嘻声,而后,站起身,摆起小歌唱家的身姿,“今天我是兔子歌手,你是天使观众,让我为你歌唱。”

    说罢,她拉住兔子玩偶的双手,左右摇晃,唱了起来: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

    桨儿桨儿看不见

    船上也没帆

    飘呀飘呀飘向西天

    渡过那条银河水

    走向彩云国

    走过那个彩云国

    再向哪儿去

    再那遥远的地方

    闪着金光

    晨星是灯塔

    照呀照得亮

    ......

    时芽回自己病房前,终于知道了这位神秘小歌手的名字:安恙

    她说她的爸爸妈妈希望她安然无恙,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从名字就能感受到浓烈的爱。

    于是,时芽在睡着前都还在想自己的名字是不是也承载着父母的爱,也在想,他哥离开之后改了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