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师,下班要不要一起吃饭?”戴眼镜的男人一脸斯文,敲门的动作都是两下一顿的温柔。
放学时分,走廊里全是十几岁豆芽菜们吵吵嚷嚷的声音,蒋嫣正低头看手机,没听见。
一旁的女老师拉了把那男人:“嘿,我说罗钦,你这去京城进修几个月没跟上趟啊。看人蒋老师无名指的戒指啊,那么大个儿的钻石都没闪着你眼睛?”
罗钦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结婚了?”吃惊的表情在那张清淡的脸上颇为夸张。
袁璐压低声音:“刚结没多久,婚礼我还去了呢。估计是家里催得紧,那个新郎……看起来跟她不像是一路人,不知道能不能过到一起去。”
“下班了啊?不回去吗?”蒋嫣一抬头,看见两个嘀嘀咕咕的脑袋,在办公室门口磨叽。
“蒋老师,这么急着回家呢?”有点尖刻的声音,绝不符合罗钦往常儒雅的性子。
“嗯,这两天是有点事。”蒋嫣抓起个塑料袋就走,看起来今天上班包都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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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平时实在太忙。
陈力明知道蒋嫣要来看他,支着身子撑了两个小时也没见到人影,靠着靠着,竟然就睡着了。
病房里满是消毒水的气味,还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药味。蒋嫣一推门进来,先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把饭菜放下,而后把目光落在病床上的陈力身上。
他的睡颜出奇安静。
眉骨挺立,此刻微微蹙着,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更显得深邃。嘴唇微微抿着,左手搭在右手上,似乎想克制那点常人忍不了的骨折剧痛。
那只手很大,骨节分明,现在却被白色的石膏包裹着,只露出五根手指。指尖有些粗糙,指甲修剪得很短,是常年干活的手。蒋嫣想起结婚那天,这双手小心翼翼地给她戴戒指的样子,笨拙又认真。
其实打从蒋嫣推门起,陈力就醒了。可他那破脑袋怎么都想不出该如何应对她的照顾。他一个人撑惯了,责任也揽惯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被人悉心对待。
他轻轻、缓缓地向内侧挪了挪头,想藏一藏自己拙劣的羞怯。可没想到,她却停下来看他了。
他哪里敢睁眼呢!他知道一睁眼,这片刻的情绪立即就会消散。
蒋嫣看了一会儿,忽然拿起病例走出去了。
大概,是去叫护士。陈力心想,是啊,他这粗样,能有什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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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陈力嗓子很哑,带着浓浓的睡意,看着去而复返的蒋嫣。
“给你倒杯水?”蒋嫣心想,这人多久没喝水了?
陈力点点头,看着她倒水的动作。蒋嫣今天下班赶过来,还穿着挺正式的蓝色衬衫裙,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她倒水的姿势很生疏,水洒了一些在杯托上。
“给。”她把杯子递过去,陈力条件反射伸出右手去接,一抬起来才意识到这只手受伤,拿不了,接着就有点腼腆地笑了。
这一笑,倒是把蒋嫣看愣了。
这好像是她印象中第一回打着照面看到陈力笑。八颗整齐的牙齿露出,小麦色的皮肤衬得牙齿更白。他一笑,眼睛下面那颗小痣都在跳动一样,鲜活、有力。
像是给自己鼓劲儿,蒋嫣顿了顿——
“刚才护士说,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了,患者可以用湿毛巾擦拭身体,保持清洁。”她用尽量专业的口吻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你自己能行吗?”
水盆往床头柜上一墩,晃出半圈水渍。
陈力低头瞅了瞅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又抬头看了看蒋嫣绷紧的下巴。
老实着说:“背够不着。”
蒋嫣咬了咬下唇,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麻烦!然后拧干毛巾,毫不客气地掀开了他的病号服。
唷,真是好板正的一身背肌!
比脸白些,透着点蜜色,上头横着几块淤青,衬得更显眼,估计是摔倒时撞的。他的肩膀很宽,脊椎线条分明,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蒋嫣的手突然就不听使唤了,毛巾往上一按,力道没轻没重的。
陈力闷.哼一声,肩胛骨绷出两道硬棱子。
这点疼,比起那天骨折复位的时候轻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全身的感官都被那一双手牵着走。
“疼啊?”蒋嫣嘴硬,手上却放轻了劲儿。
“不疼,”陈力把脸埋了埋,“凉。”
毛巾滑到腰眼时,蒋嫣的指尖突然蹭到道疤——两寸来长,歪歪扭扭的。
“这怎么弄的?”
“钢筋刮的。”陈力动了动,“前年的事。”
蒋嫣的拇指鬼使神差地摸上去,突然意识到,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了解太少了。
指腹下的皮肤猛地一颤,她才回过神。
嫌自己太矫情了,“啪”地把毛巾甩回盆里。
“前面自己擦!”
陈力转过来接毛巾,手掌相碰时,两人的小指头勾了一下。蒋嫣刚要缩手,却被他攥住了腕子。
“蒋嫣,我......”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护士推着药车走了进来:“换药时间到了!”她欢快地说,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蒋嫣趁机抽回手,退到一旁。她看着护士熟练地拆开陈力手腕上的纱布,露出缝合的伤口。
“会留疤吗?”她不自觉地问。
护士笑了:“这么帅的小伙子,有点疤更有男人味,对吧?”
*
陈力这一伤,蒋嫣的胃先遭了殃。
石膏板箍的是右边,医生说还得要十来天。他这手一伤,下厨房的活计就全撂下了。蒋嫣那点功夫,翻来覆去就是个西红柿鸡蛋面。连着几天外卖吃下来,两个人都轻减了不少。
可最叫蒋嫣不自在的,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陈力相处了。
也说不上怕,就是心里头毛毛的。
往常日子多顺当啊——
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回家,陈力就着手把家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妥妥帖帖。而她在书房弹个琴看个书。各守着一亩三分地,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可好,这男人一闲下来,整个屋子都像是要盛不下他了。
蒋嫣下班一回来,就看见陈力大马金刀的在沙发上坐着。一听饮料放在茶几上开着,电视要看不看的,手机里准放着昨夜欧洲的球赛。
一受伤,他活动不方便,衣服都捡最清凉的穿。上身一个背心,下面一个短裤,大片小麦色皮肤裸.露在外面。那石膏再一打着,仿佛个负伤的斗牛。往哪儿一待,都显得块头很大。
俩人一对视,空气突然就稠了。
“回来了?”
“今天下午没课。”
“嗯。”
“外卖点好了,等会儿就到。今天觉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
然后蒋嫣就脚底抹油的跑去书房,关在里面不乐意出来。
*
再后来,蒋嫣下班连家都不想回了。
那些因结婚冷落的朋友、同事,这下全给捡了回来。
约饭、探店、拍照,朋友圈里九宫格排得满满当当。
偶尔兴起,还要去清吧坐坐。点一杯长岛冰茶,玻璃杯外凝着细密的水珠,她翘着指尖拍照,灯光一打,指甲盖上的碎钻闪得像星星。
她像是突然活过来了。
苏曼打趣她:“哟,怎么结了婚反倒这样了?”
蒋嫣抿嘴一笑,酒杯在掌心轻轻一转:“他手伤了,家里待着闷。”
酒吧灯光昏黄,驻唱的男声低沉,听着也像他们科班出身的艺术生。
隔壁桌有人递来一杯特调,说是请她的。她抬眼一瞧,是个戴细框眼镜的男人,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腕骨线条干净利落。
她倒是没接,晃了晃无名指的戒指,但也笑了笑。
正当蒋嫣这正自在着呢。
突然有一天,陈力没有提前知会地,晚归了。